六四七一調查系列續篇返回

六四集會有待改善之處

 
鍾庭耀
(香港大學民意研究計劃主任)
陳韜文
(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)
李立峰
(香港城市大學英文與傳播學系助理教授)
 

註:本文只代表作者個人意見,與所屬大學立場無關。

 

從去年七一到今年元旦、六四、再到今年的七一,我們已經先後四次在大型遊行及集會現場進行抽樣意見調查,及邀請參加遊行集會的市民到網上發表意見。有關現場調查的發現,我們已經多次撰文論述。在今明兩日,我們希望進一步展示我們在網上調查得到的啟示。

 

經過遊行人數的爭論後,有關遊行集會的討論,應該再次回到市民的訴求和新生公民社會的角度。我們以往多次根據調查數字定量分析市民的訴求和動員過程,今次我們希望分析一些透過網上調查錄得的自由意見,定性分析參加遊行集會市民的取向,探討群眾運動的未來走勢。

 

我們會先探討六四調查的發現,明日再討論七一調查的啟示。

 

六四紀念集會當日,我們在會場不同的抽樣點派發了20,000份單張,邀請參與集會的市民到指定的網站填寫問卷。結果,10天過後,我們在網上收到2,799份有效問卷,回應率為14%,當中530名被訪者在問卷末端的自由空間發表了意見,佔有效問卷的19%。

 

由於網上調查的回應率低,代表性不足,因此,我們這裡講究的,是回應者的具體想法。我們發現,我們錄得的意見中,不少都是非常詳盡、認真和理性,質素明顯高於一般網上區的留言,顯示參加六四集會市民的質素頗高。

 

晚會安排未能完全符合群眾願望

 

在我們收集到的自由意見中,發現一個相對普遍、而又極可能被主辦機構忽略的意見,就是有一部份與會者其實相當不滿青年音樂劇的環節,從下列幾個意見可見一斑:

 

「集會中的歌劇是敗筆之處,我想有80%到場人士,都難以知道台上在做什麼。」

 

「在集會中那個音樂劇的歌實在刺耳難聽,令人相當難受,民主音樂劇的歌聲我想不一定要難聽的吧?實在有趕客之嫌,我情願平和的進行悼念活動好了。」

 

「支青組的音樂劇不切實際,他們歪曲了六四晚會悼念的意義,令整件事看似兒嬉,他們表達的不能代表現今年青人的理念和思想。」

 

「給表演音樂劇的年青人:我們是要使共產黨承認錯誤,但不是要抹黑他們!我覺得你們說李鵬白癡等等等... 你們的方向也許錯了... 這樣反而使死也要面的中央堅持不去平反六四...」

 

我們粗略分類點算,發表上述不滿意見的人士,共佔發表自由意見者約三成,值得重視。

 

參加者不一定認同主辦機構的取向

 

在我們錄得的意見中,也有一部份批評主辦機構在其他方面的安排,包括大會的口號、當晚氣氛和政治意識等。下列幾個意見可以作為代表:

 

「... 我來主因是悼念,七一訊息相對在這樣一個場合變得次要,主次倒置令人覺得對死者不敬 ...」

 

「... 竟然舞台上只有『還政於民』四字,我並非不支持這口號,但六四晚會上的舞台上必須要有『平反六四』這口號!」

 

「如果六四晚會能少一些政治意味會好些 ... 所以在集會中的口號,若然超出了平反六四,悼念死難者我都覺得是一種冒犯。」

 

「六四集會原意是悼念死難者,因此不應滲入其他政治意識如反政府、倒董等。」

 

「請勸告某些團體在六.四集會上不要展示或揮動與該集會無關的旗幟。」

 

「默哀時間不足, 默哀時主持最好保持靜默, 讓參加者有足夠的空間去追悼六四死難者。」

 

換言之,參加六四紀念集會的人數雖然創了近年新高,但部份群眾的訴求和理念可能與主辦單位的想法有一段距離。我們於是要處理一個重要的問題:表面上,參加六四集會的人數眾多,秩序井然,當中又不乏年青「新血」,各項指標似乎都在顯示六四是一個成功的集會,但原來在這批熱心人士當中,也有強烈、甚至是頗為廣泛的的批評意見的;那麼,所謂六四精神,為什麼能夠週而復始地薪火相傳下去?

 

我們的結論是,雖然主辦機構與群眾的期望有一定的落差,但由於群眾對六四紀念活動的意義早已定性,縱使對晚會的安排縱有所不滿,仍然無損他們每年參與集會的決心。換言之,市民參與集會,是因為認同活動的「最大公約數」,算是一種求同存異。

 

根據我們在晚會中進行的現場抽樣調查,香港市民的確能夠將對六四的記憶薪火相傳,而他們參與六四晚會的原因,主要是抗議當年的鎮壓、紀念六四死難者、要求平反六四、和提醒其他市民不要忘記六四。集會群眾其實相當聚焦地表達對中國民主發展的渴望,其他原因則只屬次要。

 

由於目標明確,不少市民參加六四晚會已經成為「慣性動作」,不需太多號召和推動,就如其中一名被訪者的回應:「每年六四已是我人生的一部份」。凡有參加加六四晚會的人士,都會發覺會場內雖然氣氛凝重,但公民意識高漲,凝聚力強,而且群情克制,各人都願意守望相助,是不可多得的高質素群眾運動。

 

六四事件,是當代中國歷史的不幸。但從香港民眾15年來對六四精神的執著,和歷年來在六四紀念集會中顯露出來的理性和公民意識,亦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去年的七一遊行,是在群眾極其憤怒和政府民望極低的情況下進行。可是,市民仍是秩序井然,和平理性,或多或少與六四經驗有關。

 

民主訴求是七一遊行的最大公約數

 

我們昨天論及,雖然主辦六四集會的團體跟與會群眾的期望出現一些落差,但由於群眾對六四紀念活動的意義早已定性,所以無損他們參與集會的決心。今年七一遊行的主辦機構在打出「還政於民」的口號之後,社會上也有不同意見。究竟遊行人士的期望與主辦機構有否出現落差?群眾的「最大公約數」又是甚麼?都是值得探討的問題。

 

遊行人士情緒平靜

 

七一遊行當日,我們在遊行沿線的不同抽樣點派發了12,300份單張,邀請遊行人士到指定的網站填寫問卷。結果,我們在3日內收到1,851份問卷,10日內收到2,018張問卷。在核對問卷的編號和其他資料後,我們採納了736份有效問卷再作分析。以發出12,300份單張計,有效回應率為6%,當中78名被訪者在問卷末端的自由空間發表了意見,佔有效問卷11%。

 

去年七一,我們在遊行沿線派發了19,350份單張,我們在3日內收到17,432張問卷,10日內收到達26,330張問卷,我們後來從10日內回覆者中採納了2,431份有效問卷作進一步分析。

 

上述數字顯示,去年參與七一遊行的市民非常踴躍發表意見,就算是沒有收到我們的單張,亦主動到網頁發表意見。今年情況有別,回收問卷不到去年十分之一。相對於今年的六四網上調查,回應比率亦差一大截。這就印證了參與今年七一遊行的市民,情緒比較平靜,發表意見的意欲較低。結合遊行人數約及去年的一半,我們便要思考一個問題:七一遊行會否成為一個持續性的群眾活動?

 

在六四網上調查中,不少市民發表了他們對晚會安排的意見。這裏可能包括一些偶然原因,例如今年多了青年話劇,亦可能包括一些必然原因,例如累積多年的集會形態和集體記憶。在今年七一網上調查中,甚少市民發表他們對遊行安排的意見,而且意見亦相當正面,例如:「今次的安排比上次好,多謝各位警察先生及大會各糾察員的工作安排...」、「下年不一定要搞遊行,可以搞晚間集會,行得多唔珍貴」等。

 

不少參加者表示他們愛國愛港

 

七一調查中,超過七成自由發表意見的巿民,是向我們解釋他們參加遊行的訴求,當中很多是再次強調他們的民主訴求。值得注意者,是不少巿民強調他們非常愛國。下列幾個意見可以作為代表:

 

「... 並非批評中央或特區政府便等同不愛國或不愛港,就只是因太愛國太愛港,希望兩者會變更好,所以才走出來表態。希望中央及特區政府能以寬闊的心懷來容納不同的意見 ...」

 

「中央政府的官員不要用家長式的口吻禁制我們的言論自由 ... 真正對國家發展好的說話,不要忠言逆耳。我都希望中國好,亦愛香港和國家,我不希望港獨,但我希望國家能夠強大,去除貪污,改善政制,有良好的法治,令人民的生活可以改善。」

 

「... 我最希望見到一國一制,不但香港能夠普選特首及立法會,而且全中國的人民也能夠普選國家領導人和所有的人民代表。」

 

綜合各種自由意見,我們認為參加七一遊行的巿民,對主辦機構的口號及安排並無不滿。遊行人士的情緒比去年七一平靜,訴求亦多集中在民主進程方面。要求董建華或某某高官下台者,呼聲遠遠不及去年。明顯地,七一群眾的呼聲,已由去年針對特區施政和基本法第二十三條立法的不滿,深化成為對民主制度的訴求。這就是今年七一的「最大公約數」。

 

七一遊行變成另一個年度集體活動?

 

今年七一遊行的人數減少,但仍然比六四集會的人數多出幾倍。經過15年,六四事件和燭光晚會已經漸漸變成香港巿民的年度集體回憶。七一遊行只有兩年歷史,會否變成巿民的另一年度活動,仍然有待觀察。七一與六四不同之處,是七一既是回歸紀念日,又是本地人民力量的特殊日子。換言之,不論你是慶祝回歸、還是慶祝人民力量,七一總會是一個紅日。問題只是,它會是雙喜臨門、還是相沖相剋?唯有歷史才能分曉。

 

六四與七一,在日曆中相隔27日,在年曆中相隔14年。香港巿民對六四的回憶,由當年的街頭怒火,轉化成為今日的點點燭光,是一個很不容易的過程。如今燭光過後,又要燃起聖火,是否有點心力交瘁?今年的自由意見中,就有「下年可以搞晚間集會」的建議。可以想像,不少巿民其實都在期待民主早點降臨黃土大地,好讓七一成為一個舉國歡騰的日子,免得每年的炎炎夏日都要走上街頭,爭取早應得到的東西。